屠刀与佛+境由心造 | 韩羽
屠刀与佛
杜迁读《水浒》 韩羽 绘
读《水浒传》,比如鲁智深一出场,是打从这儿读起:
鲁达走到面前,叫声“郑屠”。郑屠看时,见是鲁提辖,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:“提辖恕罪。”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,“提辖请坐。”鲁达坐下道:“奉着经略相公钧旨,要十斤精肉,切做臊子,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。”郑屠道:“使得,你们快选好的,切十斤去。”鲁提辖道:“不要那等腌臜厮们动手,你自与我切。”郑屠道:“说得是。小人自切便了。”自去肉案上拣下十斤精肉,细细切做臊子……这郑屠整整地自切了半个时辰,用荷叶包了道:“提辖,教人送去。”鲁达道:“送什么?且住!再要十斤,都是肥的,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,也要切做臊子。”郑屠道:“却才精的,怕府里要裹馄饨,肥的臊子何用?”鲁达睁着眼道:“相公钧旨,分付洒家,谁敢问他?”郑屠道:“是合用的东西,小人切便了。”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,也细细地切做臊子,把荷叶来包了。整弄了一早晨,却得饭罢时候……郑屠道:“着人与提辖拿了,送将府里去。”鲁达道:“再要十斤寸筋软骨,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,不要见些肉在上面。”郑屠笑道:“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!”鲁达听罢,跳起身来,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里,睁眼看着郑屠道:“洒家特地要消遣你!”把两包臊子,劈面打将去……
你看,鲁达这行径像不像个恶棍?
可是对着恶棍行径,我们竟又拍手称快。个中原委,在上面引述的文字之前的另一段文字里。在那一段文字里,卖唱女金翠莲道:
因同父母来这渭州,投奔亲眷,不想搬移南京去了。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,子父二人,流落在此生受。此间有个财主,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,因见奴家,便使强媒硬保,要奴作妾。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,虚钱实契,要了奴家身体。未及三个月,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,将奴赶打出来,不容完聚。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。父亲懦弱,和他争执不得,他又有钱有势。当初不曾得他一文,如今那讨钱来还他?
我们之所以竟对“恶棍”行径拍手称快,是因为从那“恶”里恰恰感到的是对金家父女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人溺我溺、菩提心肠的“善”。而且愈显其恶,愈见其善。
明人陈忱似乎也觉察出来了,他说:“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……直是活佛,不须放下屠刀。”是拳头(屠刀)现出了鲁智深的佛性。
鲁智深拳打镇关西,表明了这么个道理:善、恶固然势同水火,实则善、恶一体。
境由心造
“只缘身在红楼中”的黄宗江 韩羽 绘
黄宗江先生赠我一书《花神与剧人》,其中《陋室珍壁录》中有几段话:
“文革”后得迁居恭王府后旧院一角,顿生红楼遐想,观其位置设施,也就是焦大茗烟等奴辈聚居吆喝场所,乃敦请平伯老人赐题“焦大故居”。
我的同窗黄裳自沪来访,说我应属梨园行蒋玉涵之流,又题舍下为“琪官遗馆”。
红学大师周汝昌曾著《恭王府考》,详加索引,认定恭王府即大观园,这在他是一点也不糊涂的。我又生遐想——我院中一角存一旧日小戏台,当属晚清遗物,查赖大曾为其子得官,在家摆酒唱戏,票友柳湘莲粉墨登场。我这院落大有可能是赖大的了。惟称“赖大故居”实属不堪,商诸汝昌,赐题“湘莲旧台”。
又一同窗孙道临偕画家韩羽来访,凭吊半日。韩兄回去后赐寄了这样一幅画图,写我和焦大、琪官围坐小酌。这构想深得我心,只是遗憾少了尤三姐。
他是姑妄言之,我则姑妄听之,姑妄信之,姑妄画之,境由心造。这使我想起参观蒲松龄故居来了——瞅着那女讲解员,总觉得有点像似狐狸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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